西湖龙井茶“狮、龙、云、虎、梅”字号的产生和发展变化｜姜新兵

西湖龙井茶核心产区是“狮、龙、云、虎、梅”老字号产区，茶园主要分布在龙井、翁家山、杨梅岭、满觉陇、梅家坞等村落，其字号的产生大致形成于清末民国期间，尤其是民国期间其产地细分已较为详细和明确。新中国成立后，老字号进行归并，并形成了“狮峰龙井”“梅坞龙井”“西湖龙井”三个品类，目前加上后来新增的龙井产地，统称为西湖龙井茶。

目前所说的西湖龙井茶，传统上称作龙井茶或者称为“西湖之龙井茶”，而在以前，龙井茶和西湖龙井茶的概念是基本一致的，龙井茶的使用率、接受度和覆盖面反而更广泛一些，其字号、产地等情况百多年来历经一些发展和变化。

西湖龙井茶“狮、龙、云、虎、梅”字号的产生

（一）“狮、龙、云、虎”格局的形成

大约在清末民初时期，因各产地品质各具特色，龙井茶开始按产地和品质分为“狮、龙、云、虎”四个字号，形成了龙井茶品类的基本格局。目前能够查到最早关于“狮、龙、云、虎”的记载是1916年清华大学学生王荣吉所著的《浙江杭县近日丝绸茶之状况》一文（图1），文中称其到龙井村调查后，与村大族戚氏相谈甚久，了解到四个字号的产地和品质情况，进行了大概描述：龙井茶分“狮”“龙”“云”“虎”四种，“（甲）狮：出于龙井狮子峰，茶山只十八墩，出产甚少，其味醰，其色纯，故为龙井之冠。（乙）龙：出于龙井、翁家山一带，该处地势平坦，溪涧极多，种植既易，灌溉又便，故其出产较狮子峰为多。（丙）云：产于五云山一带，距闸口约十里。（丁）虎：产于虎跑，离省城约十余里，凡由此发脉山中之茶，均名虎，程之远近不计也。”所述地理位置与现今西湖龙井茶的几个主要产地完全吻合。1917年位于龙井村的茂记茶场在《新闻报》亦称“龙井有狮、龙、云、虎之别”（图2）。

1920年《农趣》的《龙井茶之制造法》“（龙井茶）内分‘狮、龙、云、虎’四字号，盖因龙井、满家弄、五云山、四眼井等产地不同而识别者也”。这些情况都表明至少在民国初期，“狮、龙、云、虎”细分的情况即已产生，只是当时并未进一步确定每个字号的详细产地而已，而大体轮廓已备。

不仅如此，西湖本地的茶商茶农还很早就具有商标保护意识，民国十年（1921），杨梅岭村人应可林等与相关茶户商议后，提出了商标注册的申请，认为“凡狮子峰一处所产茶叶以‘狮’子（字）为商标，此外，龙井、翁家山、上下满觉陇、杨梅岭、理安、赤山埠等处出产的以‘龙’字为商标，云林、法云弄、天竺、鸡笼山、云山、徐村等处出产以‘云’字为商标，虎跑、小天竺、白塔岭等处出产以‘虎’字为商标”。并设计了相关商标图样，因当时商标法尚未颁布，农商部总长王迺斌给浙江省省长的咨文中称“应暂准备案”。虽然民国期间四个字号的商标注册后来因故未进行下去，但此事也表明当时当地茶商、茶农的品牌保护意识已很强，这个与现在地理标志证明商标的注册保护堪称异代同工（图3）。

（二）“狮、龙、云、虎”的产地细分

民国期间关于“狮、龙、云、虎”的具体产地记载在早期似乎并不完全一致。1930年《工商半月刊》中的《龙井茶之调查》：“西湖茶叶以龙井闻名，而尤以狮峰为著，次则云栖、虎跑，亦负盛名，固有狮龙云虎之号……凡狮龙云虎均以产地著名。”而在1931年孙筹成《说龙井茶》一文中将四个字号产地范围又进行了大范围的扩大，认为龙井周围方圆50里都是“狮”字号，翁家山、满觉陇甚至梅家坞、虎跑一带为“龙”字号，周浦、袁浦一带为“云”字号，而富阳等地为“虎”字号。然此说于地理位置不符，且相互混乱，属于特例。但也能看出民国中期对“狮、龙、云、虎”字号的形成和看法仍然处于相对不确定的状态。

1935年《收音期刊》载《龙井茶》：“龙井茶，以杭市府规定西湖区为范围，如狮、龙、云、虎，灵隐、天竺诸名山。”文中又按照南山、震庆里、北山三个区域进行了划分。南山的产地有：天马山、珍珠寺、石屋洞、四眼井、满觉陇、赤山埠、杨梅镇、翁家山、饮马桥、贵人峰、虎跑、扫蒂湾、杨家山、于坟、鸡笼山、三台山、小天竺、茅家埠、法相巷、龙井、十家山、理安等处。属于震庆里的：黄泥岭、普福山、九里松、大司坞、狮子峰、云栖弄、行春桥、灵隐、东山弄、白乐桥、天竺、石莲亭、黄泥弄、石虎山、玉泉、桃源村、青石桥、长生街、通利桥、法云弄等处。属于北山的有：金祝牌楼、上字桥、铜佛寺等处。文中详细罗列了当时的44个小产地，虽然没有对具体产地进行字号归类，但是已非常详细。

又如1940年周惠农《龙井茶》一文认为：“狮”字区为狮子峰、九溪十八涧、龙井村、棋盘山、灵隐、天竺、北高峰、风篁岭、鸡笼山、饮马桥等处；“龙”字区为翁家山、杨梅岭、南高峰、满觉陇、石屋岭、南屏山、法相寺、四眼井、赤山埠、百丈坞等处；“云”字号为云栖寺、五云山、大坪山、二龙头、螺整峰等处；“虎”字号为虎跑、小天竺、马儿山、婆丁岭等处。

至1949年《经济周报》的许基忠《龙井的茶叶》一文则简化为“狮”字茶：龙井村；“龙”字茶：翁家山、杨梅岭、杨家山、满觉陇、烟霞洞；“云”字茶：云栖、平地、天竺、灵隐、梅家坞；“虎”字茶：虎跑、徐村、之江、梵村、六和塔。

这期间最详细的记载四个字号产地的有1935年何伯雄在《东方杂志》的《西湖龙井茶业概况》以及1943年署名达愚的作者在《中华月报》的《谈龙井茶》两篇记载，两者对龙井茶“狮、龙、云、虎”四个字号产区的49个产地进行统计，且完全一致，是迄今最为详尽的小产地归类记载，现将原文中的详细地点和面积分布情况整理如下：

其中，“狮”字号15个点，总面积1216亩，年产508担；“龙”字号13个点，面积290亩，年产116担；“云”字号14个点，面积785亩，年产314担；“虎”字号6个点，面积625亩，年产250担。合计2916亩，产茶数量1188担。上述列表中的49个产茶地目前基本都尚有茶园分布，平均亩产40斤，也与今产量接近。

与此同时，民国期间杭州一些较大的茶庄如翁隆盛、方正大的高档龙井茶均按照“狮、龙、云、虎”严格区分，以保持各字号特色，如方正大的茶叶品种中有特级狮峰、狮峰龙井、龙字龙井、云字龙井、虎字龙井等不同品种，另外翁隆盛针对低档龙井虽然香气较好，但口味带粗，所以选用较嫩的旗枪进行拼配，则称龙字旗枪、云字芽茶、虎字云雀等以示区别。

据郑志新《西湖龙井茶的字号与产地》等文章所述，综合相关历史文献和实地调查了解。关于产地情况，比较确认的是“狮”字号源于狮子峰周围，“龙”字号源于龙井村周围，“云”字号源于五云山周围，“虎”字号源于虎跑周围，大抵是按地名来划分。目前一般认为“狮”字号龙井茶，产地以龙井村狮子峰为中心，包括四周胡公庙、龙井村、棋盘山、上天竺等地。“龙”字号龙井茶，产于龙井村、翁家山、杨梅岭、满觉陇、白鹤峰一带，本地人称“石屋四山”龙井。“云”字号龙井茶，产地为五云山、云栖、梅家坞、琅珰岭西等地。“虎”字号龙井茶，指虎跑、四眼井、赤山埠、三台山一带所产。

据张书仁、王卓再《忆地方国营龙井茶场》所述，1950年10月1日，地方国营茶场成立，并在政府没收的茶园、寺庙的茶地以及茶场在龙井、云栖等地新开辟的茶园的基础上，设立了5个产制区：狮（狮峰）、龙（龙井）、云（五云）、虎（虎跑）、梅（梅家坞、云栖）。同时，新中国成立初期，梅家坞种茶面积大幅提升，故后来又有“狮、龙、云、虎、梅”五字号之称，西湖龙井茶的五个字号完成定型。

新中国成立后，龙井茶和其他所有茶叶一样，列入国家统一收购。1951年龙井茶收购尚按照“狮、龙、云、虎、梅”五类，每类分明前、雨前、一般三等。1953年建立收购标准样，将“狮、龙、云、虎、梅”五字号调整为狮峰、梅坞、西湖三类，每类分10级。即狮峰龙井相当于原来的“狮”字号和“龙”字号，梅坞龙井相当于原来的“云”字号和“梅”字号，其他的都归入西湖龙井，其收购价格也有明显差异，狮峰龙井最高、梅坞龙井次之、西湖龙井第三。1965年，浙江省特产公司将狮峰、梅坞、西湖三个品类的龙井标准样调整为西湖龙井一个标准，分11级（1979年简化为9级）。

即总体上，20世纪50年代一直到80年代茶叶政策放开，龙井茶产区的收购基本按照“狮”“梅”“龙”三个类别进行，据谢丰镐《西湖龙井字号的演变及其品质特征》介绍：狮峰龙井产于狮子峰、龙井寺、翁家山、满觉陇、杨梅岭、天竺等地，茶香清高持久；梅坞龙井产于梅家坞、梵村、云栖一带，色泽特别绿翠，外形格外光扁平滑；西湖龙井产于茅家埠、九里松、金沙湾、六和塔、虎跑等地，成茶叶质肥嫩，芽锋显露。此是计划经济时期归类后的收购标准，与原字号茶不能完全匹配，此后较长时间龙井茶原有的四个（或五个）字号便逐渐淡出了视线。但目前在西湖景区的很多村庄如龙井、翁家山、杨梅岭、满觉陇、梅家坞等地茶村、茶农仍习惯沿用狮峰龙井、梅家坞龙井等称谓，“狮、龙、云、虎、梅”老字号仍有其现实的产地和文化含义。

传统上，五个字号的龙井茶根据立地条件不同和炒制手法差异，也会形成不同风格。

1.“狮”字号龙井茶所产地土壤为白砂土，土壤疏松、透气性好，产地以向阳为主，所产茶叶自然品质优越，成品狮峰龙井茶外观绿中透黄，俗称“糙米色”，冲泡后香气清高馥郁持久，具有明显的豆花香，滋味甘鲜醇厚。

2.“龙”字号龙井茶目前属于老字号总体面积最大的区域，自然品质亦佳，其中满觉陇的白鹤峰、杨梅岭的百丈坞、翁家山的清明山等地土壤亦为白砂土，尤其其中白鹤峰所产可近与狮子峰媲美。

3.“云”“梅”字号。梅家坞区域目前产量占整个西湖龙井茶核心产区的三分之一左右，其茶外形挺秀，状如碗钉，色泽翠绿，味鲜爽口，但香气上略逊狮峰龙井。

4.“虎”字号龙井茶因茶园坡度较低，自然品质略低，但芽叶肥壮、芽峰显露。此外距离西湖较近的部分平地茶，因其立地条件较差，自然品质较低，俗称“湖地茶”。

总体上，西湖龙井茶区的出产，唐宋以来原本有白云茶、香林茶、宝云茶、垂云茶等名称；明以后龙井茶因产地原因，所产茶质量好，从而名声大振，于是龙井之外皆傍名牌，至晚清时期环西湖以西群山之中所产茶合为龙井茶一类；民国以后在龙井茶名下细分为“狮、龙、云、虎”字号，新中国成立初期短暂形成“狮、龙、云、虎、梅”五个字号；1953年归类为“狮、梅、龙”三类，1965年又合为西湖龙井这一大类；20世纪80年代以后，随着西湖龙井茶产区的扩大、西湖龙井茶基地保护区划定以及浙江省对龙井茶实施原产地域保护等政策实施，原来“狮、龙、云、虎、梅”小产区字号特征逐渐消失，整个西湖区行政区域内的龙井茶则统称为西湖龙井茶。

近二十多年来，随着对传统品牌的保护意识提升和西湖龙井茶品牌文化挖掘，辖区茶村、茶农以及相关学者纷纷提出要恢复“狮、龙、云、虎、梅”的字号特征。2018年由杭州西湖龙井茶核心产区商会等单位梳理了“狮、龙、云、虎、梅”主产区茶叶特点，牵头制定了《狮峰龙井茶》（T/XS 001-2018）团体标准，成为浙江省内首个茶叶类团体标准。2021年8月17日杭州“狮、龙、云、虎、梅”老字号西湖龙井茶保护管理及高质量发展研讨会在杭州金溪山庄召开，中国国际茶文化研究会会长周国富、杭州市人民政府副市长王宏、杭州市茶文化研究会会长何关新，浙江省农业农村厅、杭州市农业农村局、杭州西湖风景名胜区管委会以及相关专家等共同进行专题讨论研究。2022年3月1日正式实施的《杭州市西湖龙井茶保护管理条例》明确提出“市人民政府应当加强对西湖龙井茶产区所在地的‘狮、龙、云、虎、梅’传统字号文化、红色文化的保护与传承”。

目前西湖龙井茶产区的生产者、经营者和管理者一起认识到“狮、龙、云、虎、梅”的现实意义，通过加强对品质的提升，做好种质资源保护、加强传统技艺传承、开展科学研究等措施，一如既往地做好西湖龙井茶老字号的传承和保护，维护好西湖龙井茶这一中国传统茶叶品牌。

姜新兵，杭州西湖风景名胜区管理委员会社会发展局四级调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