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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大文豪辛弃疾有《青玉案》词,尤以结尾几句最为脍炙人口:“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几句词之所以出名,还因为后来又有一位学者王国维,在他的《人间词话》里将它借过来比作人之成大事业者的最终最高境界,于是乎大凡读书人便都记住了这几句词。这首词说的是元宵灯会,但倘若没有南宋时期都城临安当年的灯会盛景,词人再高明,恐怕也做不出“无米之炊”来的。
元宵节,一开始大概是帝王的专利。想当初,要调动如此之多的人力、物力,用灯火和歌舞打造出一个狂欢之夜,自然非帝王莫属。据说这种风俗是汉武帝带了个头,隋炀帝定了个调子,到了唐明皇手里已经是一发而不可收拾了。当然,上行下效,自古已然,京都有元宵节,别的城市也会竞相仿效,竭力攀比,到后来,穷乡僻壤也闻风而动,终于就相沿成俗,那是后话了。
杭州的元宵节起于何时,已难考据。不过至迟在唐代白居易那个时候,就已成为一种风俗了。他的《正月十五日夜月》曰:“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无妨思帝里,不合厌杭州。”可见那时候的杭州仿效京城长安,元宵灯会也已经颇具规模了。
灯节,唐时三夜,从正月十四到十六,正月十五为元宵节,达到高潮。到了北宋初年,钱王纳土,献钱买添夜,杭州的灯节添了两夜,从十三到十六。说是五夜灯火,应了五谷丰登的兆头。南宋,这里成了京都,元宵灯会的规模一下子大了起来,这也是可以想见的。
南宋杭城的元宵灯会盛况,周密《武林旧事》记叙最详。据说从上一年九月赏菊灯之后,就开始陆续试灯了,称为“预赏”,好比是如今的“排练”。“一人新正,灯火日盛”,大家都要“竞出新意,年异而岁不同”,用今天的话来说,叫做贵在“创新”。首先是在大内的各殿张挂,又在皇城宣德门、梅堂、三闲台等处搭起高大的鳌山灯,其高五丈,人物皆用机关活动,“流苏宝带,交映璀璨”,“山灯凡数千百种,极其新巧,怪怪奇奇,无所不有”。这时候,“天街茶肆,渐已罗列灯球等求售,谓之灯市”。终夕鼓吹不绝,还有各种歌舞艺人,奔波于大户人家之间,“其品甚夥,不可悉数。首饰衣装,相矜侈靡,珠翠锦绮,眩耀华丽,如傀儡、杵歌、竹马之类,多至十余队”。可以说是调动了各方面的力量,把灯会的气氛煽动得热火朝天。
灯的种类之多,无法详尽。其中苏州、福州出的灯最为出色,还有新安出的灯,却是后来居上,称之为“无骨灯”。“其法用绢囊贮粟为胎,因之烧缀,及成去粟,则混然玻璃球也。”这种“无骨灯”已多年不见,前不久杭州搞民间工艺展览,仙居皤滩的“无骨灯”参展,一时引起轰动,所谓“礼失求诸于野”,看来是有道理的。不过仙居无骨灯的做法有所不同,自在情理之中。当年武林灯市,佳品迭出,鱿灯、珠子灯、羊皮灯、罗帛灯等名目争奇斗妍,令人眼花缭乱。南自龙山,北至北新桥,四十里灯火不绝,游人赏玩,通宵达旦,扶老携幼,兴犹未尽。
这时候已经出现灯谜了。“又有绢灯剪写诗词,时寓讥笑,及画人物,藏头隐语,及旧京诨语,戏弄行人。”大概一开始还是在灯上题写些通俗易懂的诗词曲赋,供人玩赏逗乐,后来便有了“藏头隐语”,让人去猜。这样一来,观灯的乐趣大增,不仅用眼看,用耳听,还要开动脑筋去猜想,何乐而不为!
又据吴自牧《梦粱录》,南宋时元宵节,“官放公私僦屋钱三日,以宽民力”,届时免去三天房租,倒也别致。西湖的灵隐、天竺诸寺,也都挂灯结彩,寺里的灯彩往往是朝廷和达官贵人所赏赐,灯品高雅,格外引人注目。元宵夜,杭城家家灯火,处处管弦,人们“拦街嬉耍,竟夕不眠”,夜里还要施放烟火,当年盛况,由此可以想见。
到了明代,据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载,“腊后春前,寿安坊而下至众安桥,谓之灯市,出售各色华灯。其象生人物,则有老子、美人、钟馗捉鬼、月明度妓、刘海戏蟾之属;花草则有栀子、葡萄、杨梅、柿橘之属;禽虫则有鹿、鹤、鱼、虾、走马之属;其奇巧则玻璃球、云母屏、水晶帘、万眼罗、玻璃瓶之属。而豪家富室,则有料丝、鱼魫、彩珠、明角、镂画羊皮、流苏宝带。品目岁殊,难以枚举。好事者或为藏头诗句,任人商揣,谓之猜灯。”灯彩是民众的艺术创造,既有传统,又有创新,花式品种之多,永无止境,有老艺人唱花鼓戏中《观灯》一个唱段,一口气唱了十几分钟,形容灯会上的灯,淋漓尽致,曲调好听,唱词生动。
明代,元宵灯会中往往还会加入迎神赛会的内容,于是就不只是家家挂灯,任人观赏的热烈场面,而又出现了一支支迎灯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声势愈发令人难忘。据《西湖游览志余》记载,这时候迎神赛会的队伍里,已经出现了“滚灯”。滚灯和一般供人观赏的灯不同,这种灯比较结实,内外两圈,可以滚、压、抛、掷,灯中的灯火照样不会扑灭,灯壳也不会破碎,这就将工艺品观赏和民间舞蹈、武术、杂技表演融为一体了。其实,范成大的诗里早已提到过滚灯,那是说南宋苏州的元宵灯会。后来在江南一带都有流播,一度销声匿迹。近来余杭的群众文化工作者又把它挖掘出来,整理成一个广场舞蹈的好节目,上过北京,去过法国,出足了风头。传统文化艺术魅力无穷,由此可见一斑。
当年又有一种紫姑信仰,在江南民间广为流播。时间也一般在元宵节。宋代沈括《梦溪笔谈》称:“旧俗,正月望夜迎厕神,谓之紫姑。亦不必正月,常时皆可召。予少时见小儿辈等闲则召之以为嬉笑。”可见北宋时的杭州就已盛行这种信仰风俗。明代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又说,元宵节,“人家妇女,则召帚姑、针姑、苇姑、筲箕姑,以卜问一岁吉凶。乡间则有祈蚕之祭”。则又有所发展,花样越来越多。
一般以为,紫姑信仰肇始于六朝而盛行于唐宋。一说汉时戚夫人死于厕,俗称七姑;六朝以来又说她是人家的一个小妾,被大老婆害死在厕所里,就成了神。总之,这是旧时被压迫被欺凌的底层妇女心目中的神。信仰方式往往是一种占卜术,占卜的工具随手拈来,扫帚、筷子、淘箩、筲箕、针、苇杆,什么都可以充任,又全是些当年底层劳动妇女可以使用的东西。看似荒唐可笑,其中却暗含着几多辛酸。杭嘉湖一带农村养蚕,蚕娘们借此祈蚕,卜问蚕事盛衰,往往称之为“三姑”。习俗以为:一姑把蚕则叶贱;二姑把蚕则叶贵;三姑把蚕则倏贱倏贵。旧时坊间刻印的历书上,总会印有当年是几龙治水、几牛耕地、几姑把蚕的字样,以为可以由此预测当年农事丰歉,这当然是一种迷信。不过由此可见,这种占卜迷信在当年底层民众的内心深处,一度还是颇有些市场的。
元宵节吃汤圆,又是一大乐趣。万历《杭州府志》称,“俗于十五日夜,各以米团供神并祖先讫,大小分食之,谓之‘灯圆’,取团圆之意。亦有于十三夜作米圆,谓之‘上灯圆’;十七夜作米圆,谓之‘落灯圆’。”吃汤圆的习俗一直绵延至今。如今的大多数人家,元宵节已不再祀神祭祖,不过汤圆是非吃不可的。汤圆有着这样一种美好的象征,自然也就永远是“宠儿”了。
清代,康熙、乾隆这两个皇帝多次南巡,于是杭州的元宵灯会就跟着沾了光,愈发风流起来。据《西湖蹋灯诗序》称:“圣驾南巡,宫车先后从三竺还,苏、白二堤,皆笼灯树间,晃朗如昼,虽京师观灯迎仗,无以过此。”此说甚是。杭州美,全靠了一个西湖,苏堤、白堤的树上都挂满了灯笼,映衬出来的西湖夜色有多迷人,这种感觉在紫禁城里恐怕是找不出来的。
清代,舞龙灯盛极一时。据《杭俗遗风》,当年杭城的元宵龙灯,一律要在正月十二日赶到吴山上的龙神庙,点睛参谒挂红,名日“龙灯开光”。习俗以为龙灯归龙神管辖,所以到这里来报个到,也是个起码的规矩了。有诗为证:“十二龙灯尽上山,开光行遍几条湾。熙来攘往人人乐,此际无非是空闲。”
又有一首诗赞日:“大头和尚跳街中,白兔青狮蜡炬红。更有儿童骑马走,手中还执小灯笼。”说的正是当年灯会上最常见的几种灯。
原先的“上灯圆”和“落灯圆”,到了清代又有了些嬗变。据《江乡节物诗》题注称,“俗有‘上灯圆子落灯糕’之谚”,落灯改吃年糕,寓意“步步高”,如今一些人家也还沿袭此俗。又据《武林新年杂咏》题注,元宵节前两天,杭州人亲邻之间相互送礼,“以果肴及灯圆、糖粽相馈遗,谓之‘灯节盒’。”此间充溢着浓浓情意,自在不言之中。据说旧时还有在元宵节夜里祭祀床公床母的,“荐鸡子、粉团、寸金糖,兼设茶酒。俗传母嗜酒,公癖茶,谓之‘男茶女酒’。”今天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当年居然还有如此趣事。
时至今日,原先充斥在元宵灯会中的宗教信仰方面的内容正在悄悄隐退,留下来的则是人性的张扬。20世纪80年代以来,西湖灯会重新崛起,受到当代人的普遍欢迎。除了传统灯彩之外,如今的新式灯彩有着高科技支撑,标新立异,巧夺天工,愈发光彩照人。届时,不仅大街小巷,到处挂灯结彩,人流如潮,春意盎然,西湖上更有百十条灯彩船摇曳生辉,鼓乐齐鸣,令人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