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峰插云”景观小考 - 金建成 马佳英

“双峰插云”由西湖西部群山中的南、北两座高峰以及西湖西北角洪春桥畔的观景点构成，以观赏西湖周边群山云雾缭绕的景观为主题。“南高峰、北高峰相距5千米，峰顶南宋时各有古塔一座，每逢云雾低横之日，自西湖西望，群峰隐晦而塔尖分明”。如今峰顶古塔不复，观景点被茂密植被掩盖，赏景不能，“双峰插云”是十景中唯一没有现存可观赏实指景观的一处。

“双峰插云”景观名称的由来及演变

“西湖十景”在文献中的首次出现，目前公认的是南宋祝穆的《方舆胜览》：

“山川秀发，四时画舫遨游，歌鼓之声不绝。好事者尝命十题，有曰：平湖秋月、苏堤春晓、断桥残雪、雷峰落照、南屏晚钟、曲院风荷、花港观鱼、柳浪闻莺、三潭印月、两峰插云。”

其后，南宋吴自牧著《梦粱录》写道：“近者画家称湖山四时景色最奇者有十，曰：苏堤春晓、曲院荷风、平湖秋月、断桥残雪、柳浪闻莺、花港观鱼、雷峰夕照、两峰插云、南屏晚钟、三潭映月。”

从这两个文献资料中可以看到，十景主体一致，只在个别景观名称上有细微差异。其中，“双峰插云”当时均称为“两峰插云”。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康熙帝巡游西湖，品题“西湖十景”，御书“双峰插云”，并在洪春桥畔立御碑，建御碑亭。至此，“两峰”改为“双峰”。直至近现代，“西湖十景”名称一直沿用康熙御题的名称，不曾更改。

1. 关于南高峰塔的内容

南高峰塔的记载最早就见于《淳祐临安志》 南高峰条：“南高峰，在南山石坞烟霞山后，高崖峭壁，怪石尤多。北望晴烟，江湖接目。峰下出寒水石，山中人竞采之，捣为齿药。上有砖塔，高可十丈， 相传云天福中建。崇宁二年，仁王寺僧修懿重修。”其后，《咸淳临安志》记载：“南高峰塔，天福中建，高可十丈。崇宁二年，僧修懿重修。乾道五年，僧义圆重建。”

明代田汝成《西湖游览志》载：“南高峰，在南北诸峰之界，羊肠诘屈，松篁葱茜，非艺鞋布袜、努策筇杖不可涉也。塔居峰顶，晋天福间建，宋崇宁、乾道两度重修，元季毁。旧七级，今存五级。”

2. 关于北高峰塔的内容

关于北高峰塔，最早的记载是《淳祐临安志》卷八《山川·城西诸山》“北高峰”词条：“灵隐寺后山是也。塔记云：唐天宝中，邑人于北高峰建砖塔七层，会昌中塔废毁，大中复兴。武肃王、懿王皆重修之。至道二年，雷霆火爇，重立，葬以古佛舍利。淳化以后屡修。元丰以来，长老圆明大师重修建。”

《咸淳临安志》：“天宝中，邑人建。高七层， 屡坏屡修。中藏古佛舍利。元丰间，长老圆明大师重建。咸淳七年又毁。” 《武林旧事·湖山胜概》记载：“北高峰塔，在灵隐寺山后绝顶，比南高峰尤高。”

到了明代，南北二峰之塔都已经荒废，王绍传于万历二十年（1592）所作《西泠游记》同时记述了游南北高峰所见，其中北高峰记载：“……径取道趋北高峰。……又上下可百余级，始跻其巅。浮图四面皆甓甃，不可梯。殿屋十摧七八。僧栖者，井燎仅续耳。”

此外，近代钟毓龙的《说杭州》述“双峰插云”：“欲雨未雨之时，四山云幂，而南、北两峰以高故犹露其巅。此本为湖中遥望之景。清初必欲求其地以立碑，乃置之行（洪）春桥畔。”

可见，南北二峰峰顶原各有古塔，为湖中遥望之景。清代赏景点移至洪春桥畔。后古塔皆废，至近代，变成了观赏两座山峰的景观。现代，洪春桥畔植被茂密，已无远望两峰条件，而湖畔远眺两峰，因古塔已废，难以和西湖群山区别。可以说，“两峰插云”变成了没有实指的景观题名。

（二）诗画作品的查证

西湖景观承载了历朝历代各阶层人士的各种审美需求，并在中国山水美学文化传统背景下，对唐宋以降的中国历代文化精英、包括东亚地区的文化交流学者产生了强烈的吸引作用，成为他们持续不断地创造和营建的精神栖居地。

1. 诗词作品中两峰插云景观的体现

宋朝诗人梅询（964—1041）作《高峰塔》：“高塔列远岑，亭亭几百载。铃声答夜风，轮影落沧海。闲云伴危级，曙日平烟彩。欲下生暮愁，千山闭轻霭。” 诗中的高峰塔就是指北高峰塔。北高峰塔，也有被冠以“灵隐”之称的，宋代潘阆（？—1009）《登灵隐塔》诗：“北峰峰上塔，竟上最高层。尝谓人难到，何当我独登？天香闻不断，海月见微棱。懒下红尘路，重来恐未能。”又如苏轼（1037—1101）写北高峰塔的诗题就是《游灵隐高峰塔》，这些诗作的题目就直接明确了北高峰塔的存在。

北宋杨蟠（生卒年不详）《南高峰》诗云：“日气层层秀，连山万丈孤，崔嵬天上影，一般入江湖。”语言充满荡气回肠之势，道出了两峰崔嵬气象。南宋王洧的《湖山十景·两峰插云》写道：“浮图对立晓崔嵬，积翠浮空霁霭迷。试向凤凰山上望，南高天近北烟低。”浮图就是指佛塔，既能看两峰插云，又能试望凤凰山，诗人应是远眺观赏，说明当时在湖边看两峰能看到峰顶的塔。其《湖山十景·平湖秋月》又提道：“万顷寒光一夕铺，冰轮行处片云无。鹫峰遥度西风冷，桂子纷纷点玉壶。”平湖秋月景观地处西湖北侧孤山脚下，诗人在描写月色的同时还提点到了“鹫峰”，也就是飞来峰，从地理位置来说飞来峰与北高峰相差无几，且北高峰海拔更高，也侧面印证了从西湖湖面遥望双峰景色的传统。

时间再往后推，明代莫璠（生卒年不详）《蝶恋花·两峰插云》：“南北双峰云气绕，玉削芙蓉迥出青天表。金碧浮图瞻飘渺，朱甍绣槛临黄道。下界红尘飞不到，东望彤庭，日出扶桑晓。愿借谪仙希有鸟，瑶笙和上蓬莱岛。”自此往后的诗词作品中，都是直接描写双峰景观，不再提及双塔，这与文献资料中南高峰塔“元季毁”，北高峰塔“宋咸淳七年复毁”相符并彼此印证。

诗词作品所反映出“双峰插云”景观持续演进的特点：一是观景角度，从湖边远眺逐步靠近，至御碑亭处远望；二是观景主体，由双峰双塔变为仅观双峰。

2. 绘画作品对双峰插云的描绘及变化

南宋李嵩（生卒年不详）的《西湖图》以纸本水墨图绘西湖全景，画中心突出明净湖水，四周群山环绕，“双峰插云”与雷峰塔、孤山、断桥等名胜皆隐现于烟锁雾迷之中。

南宋叶肖岩的《西湖十景图册》之两峰插云图，南北高峰以“南低北高”的姿态耸立对峙，峰顶各有一座宝塔伫立。画面下方松柏林立间有一小阁。

明代宋懋晋（生卒年不详）的《西湖胜迹图》围绕西湖景致展开，水墨写意的画面，淡彩辅之，其中“两峰”，画面缥缈，白堤徐徐展开，南北高峰云蒸雾绕，“两峰双塔”的意象清晰可辨。

清代王原祁（1642—1715）的《西湖十景图》，绘制了从钱塘门至涌金门外问水亭的景色，将西湖十景尽收其中。其中，南高峰、北高峰均有标注，但峰顶古塔已无标识。

清代董邦达（1699—1769）《西湖十景卷》为乾隆下江南的西湖浏览指引图册，其中“双峰插云”部分，对北高峰与御碑亭进行了标注。（图3）清代孙桐（生卒年不详）《西湖图》中两峰对峙，塔身不可辨。其跋文写道：“甲戌夏，余自东海帆归，啸谷挈朋侪觞叙苏堤，望南北两峰白云如絮，横界半山，树色湖光，阴晴掩映，即景为图。”

日本江户时代浦上玉堂（生卒年不详）的《双峰插云图》，以饱满的笔触描绘了双峰意向。（图4）这些绘画作品，尤其是系列图册，实证了“双峰插云”自宋以来就是“西湖十景”的组成；南北高峰上原各有古塔一座，渐渐凋敝消失；因艺术创作的影响，绘画作品中塔的意向的消失晚于文献资料和诗词作品的时间线；观赏“双峰插云”景观与“九里松下”的观景亭有着密切联系；同时反映出杭州西湖对东亚地区产生了重要的文化影响。

（三）遗址遗迹

1. 南高峰塔遗址考古发掘

2017年1—6月，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对南高峰峰顶区域进行了考古发掘，发掘面积约1100平方米，发现遗迹有南高峰塔塔基、道路、建筑基址等，出土少量瓦当、滴水、塔砖等建筑构件。考古发掘成果成为南高峰塔存在及其塔院布局的实证。

2. 北高峰塔遗址

北高峰塔遗址没进行考古挖掘，现北高峰顶为灵顺寺和电视台发射塔，相关遗址遗迹有待进一步发掘。

3. 洪春桥御碑亭遗址

题刻“双峰插云”景名的御碑是该题名景观的重要历史物证之一，位于洪春桥北14米，原碑为清康熙三十八年康熙帝巡游西湖、品题“西湖十景”、御书“双峰插云”景名而立，现碑为1980年按原尺度、原刻本、原字迹摹刻重立。碑体正、背面均刻康熙帝1699年御题行书“双峰插云”四字。御碑的保护性建筑御碑亭为清代风格的六角攒尖顶亭。御碑亭遗址是“双峰插云”景观延续性较好的证明。

从“杭州西湖文化景观”遗产价值考虑，“双峰插云”景观具有重要价值。“杭州西湖文化景观”由西湖自然山水、“三面云山一面城”的城湖空间特征、“两堤三岛”景观格局、“西湖十景”题名景观、西湖文化史迹、西湖特色植物六大要素组成。对于西湖文化景观而言，杭州市政府曾就遗产完整性和真实性做出庄严承诺，即借助保护管理规划的落实，发展和干预有关方面，落实生态保护和环境保障措施，确保遗产因素的有效维护。“双峰插云”作为“西湖十景”之一，承载着完善和丰富“杭州西湖文化景观”的重要价值。

通过文献资料、诗词绘画作品和遗址古迹的考证，“双峰插云”景观形成之初为完整状态，在历史风雨中摧毁与修复交替更迭，至近现代全无双塔指向，导致该景观的形式或缺，内涵和观感不符真实与完整的要求。在这个意义上，恢复“双峰插云”景观有着迫切需要。

“双峰插云”景观是历代文献资料、诗画作品创作的灵感来源之一，又被这些作品印证其存在，通过可考的资料和实物研究分析，不难发现，“双峰插云”景观是“西湖十景”不可或缺的一景，关于该景观的修复对西湖文化景观的意义和必要性，值得更加深入的研究。

参考文献：

【1】陈易，韩冰焱：《西湖十景双峰插云之南高峰荣国寺塔及塔院形制研究》，《杭州风景

园林》，2022年第1期。

【2】陈志坚：《谈谈西湖北高峰塔》，2021年。

1.金建成，杭州西湖风景名胜区建设管理中心党支部书记、主任

2.马佳英，杭州西湖风景名胜区建设管理中心档案副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