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公墩建成时间考略 - 严如玉 夏攀

阮公墩是杭州西湖文化景观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关于其建成时间，尚有两个不同的说法在流行，分别是嘉庆十四年（1809）和嘉庆五年（1800）。本文考察多种文献材料，考证了阮公墩建成的来龙去脉，厘清阮公墩建成于嘉庆十四年。在检索资料的过程中延伸考察，印证了阮元其人对于杭州西湖、河道、海塘水利建设均有贡献，多项水利工程的开展也可能是阮公墩形成时间出现错误版本的原因之一。

阮公墩建成时间的争议

阮元（1764—1849），字伯元，号芸台，扬州仪征人。乾隆五十四年（1789）进士，先后在礼部、兵部、户部、工部供职，于乾隆六十年（1795）八月从山东学政任上奉旨调任浙江学政，十一月到任，嘉庆三年（1798）九月任满回京。嘉庆四年（1799）十月奉旨署理浙江巡抚，嘉庆五年正月实授，嘉庆十年（1805）闰六月丁父忧而去职；嘉庆十三年（1808）再次抵杭出任浙江巡抚。阮元一生三度来浙任职，于浙江多有政绩，尤其是给西湖留下了阮公墩、诂经精舍、灵隐书藏等文化财富，是一位重要的西湖历史名人。

阮公墩，位于西湖外湖中，为嘉庆年间阮元任浙江巡抚时，主持西湖疏浚工程，用湖中清理出的淤泥堆筑而成。阮公墩的兴建，丰富了西湖水面景观，增添了水中三岛象征“一池三山”蓬莱仙境的文化内涵，同时标志着历经千年的西湖景观“两堤三岛”整体格局的最终形成。阮公墩的具体建成时间，长期以来不够明晰，流传着两个不同版本，分别由两份权威文本记载。

一是陈同滨团队所编撰的西湖申遗文本中采用的嘉庆十四年，二是由施奠东主编1995年出版的《西湖志》中提到的嘉庆五年。阮公墩是西湖文化景观的重要组成部分，对西湖世界遗产价值有着十分突出的支撑作用。厘清阮公墩的建成时间对于考察西湖文化景观的形成史有着重要意义，除此之外，对于研究阮元生平、阮元对杭州的影响也有着重要作用。

关于阮公墩的由来，在阮元为清代诗人陈文述《西泠怀古集》所作的序中已有明确提及：“……又因北山至南山相距十里，湖面空阔旷。三潭以南遇风作，无停泊处。适浚湖，因仿坡公筑堤之法，积葑为墩，为游人舣舟之所，郡人植芙蓉其上，呼为阮公墩……”根据阮元自述，建阮公墩的目的是为了处理疏浚西湖所出淤泥以及为船舶提供临时停靠之所。《西泠怀古集》这篇序是阮元于道光十二年（1832）所作，虽然提及了阮公墩的修建缘由，但并未揭示阮公墩修建的具体时间。

从清代传世至今的《阮元年谱》中，有阮公墩建成时间的关键文本：嘉庆十四年己巳。（二月）重浚西湖，以备农田水利。奉批准办。至是与工浚成，别聚土墩于湖心亭之西，至今人称之为“阮公墩”。

《阮元年谱》，原名《雷塘庵主弟子记》，由阮元弟子门生、子侄合撰，模仿宋刘敞《公是先生弟子记》之名，定名为《雷塘庵主弟子记》。年谱一共八卷，阮元弟子张鑑在嘉庆年间始撰，中经诸子续编，至道光三十年（1850）由小门生柳与恩补作，记录了阮元自乾隆二十九年（1764）至道光三十年的生平。此段文本来自阮元长子阮常生所撰的卷三卷四，年代接近，而传作者也对阮元有足够的了解，采信度较高。

根据《阮元年谱》提示的时间，笔者查阅清宫奏折档案，可以找到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阮元于嘉庆十三年（1808）十二月所上奏折《奏请疏浚西湖以收灌溉农田之利》：

……于嘉庆二年咨部动款稍为开挖一次，迄今又逾十年之久，现在各路港道泥沙淤积，甚或湖底显露，葑草高出水面，遇旱则涸，遇雨则蓄洩两虚，不可不亟为筹办，兹据藩司庆格运司索诺木扎楚督同府县亲诣查勘，择其紧要处所，如涌金门码头迤西至行宫前，又北自亭子湾玉莲庵至钱塘门码头，又南自柳浪闻莺长桥及三潭印月小有天园至跨虹桥六桥沿堤一带，逐段核估计需土方夫工银四千五百两，方可节节开挖深通。查该湖自雍正五年置有田产并丈出湖边滩地岁收租息，积贮运司库，以为遇淤修浚之用，名曰湖租，现有积存银四千八百余两，应请即于此项本款内动支，给发钱塘县，并派员会同妥速办理。此工近在城外，臣等耳目易周，不时查察，可期工归实济。仍俟工竣，取造实用细册，咨部报销。此外尚有南北里湖淤滩港道，应俟前工完竣湖租续有积存，再为酌量办理，此次动用工银数在五百两以上，例应具奏，现据藩运二司具详前来，臣谨会同监政臣三义助合词恭折具奏伏乞。

朱批：依议准办。

嘉庆十三年十二月初四日

根据奏折所记录，阮元在嘉庆十三年十二月上书奏请动用湖租资金疏浚西湖，工程预算为银4500两，得到了嘉庆皇帝的批准。这一份记录与上述《阮元年谱》所载时间和事件相互印证，可以确定阮元于嘉庆十四年二月重新疏浚西湖，“择其紧要处所”进行施工，工程主要分布在涌金门至行宫、亭子湾至钱塘门码头、长桥至三潭印月、跨虹桥等外六桥一带水道，将湖底淤泥堆积于湖中心，由是阮公墩筑成。

依照此封奏折，另一点可以明确的是，在嘉庆十三年之前，最近的西湖疏浚工程仅在嘉庆二年“稍为开挖一次”，嘉庆五年并未进行任何的水利工程建设。故而阮公墩建成时间正确的版本应该为西湖申遗文本中采用的嘉庆十四年。

嘉庆五年筑成阮公墩这一说法为何会广泛流行？原因可能在于阮元曾三度来浙江任职，在杭州所兴水利工程远不止阮公墩一处，故而造成多项水利工程兴造时间被研究者混淆。

查阅阮元任浙江学政和浙江巡抚期间的奏折，海塘建设相关可考的记录至少有40条，包括了大量的奏报海塘沙水情形、勘明海塘应修工段、东西两塘柴埽修筑情况，贯穿了阮元在浙江任职的始终。《阮元年谱》中关于海塘建设有一段有趣的材料：

嘉庆八年癸亥（1803）热河面奏拨筹海塘经费。先是，西塘柴埽工程自老鑑仓至江、海神庙仅长六千七百八十丈，岁修费原足敷用。迨后范公塘沙涂日渐刷薄，近今十余年来，陆续接筑埽工，加长二千三百二十丈，工递增而修费未增，一遇伏秋潮盛之年，即形掣肘。请于嘉庆五年所停西湖景工岁修经费商捐银二十万两，及积存商息银六万两一并交商生息，每年内拨银一万六千两，以为西塘埽工不敷之需。即日内阁奉谕云：“著照该抚所请。钦此。”

即由于海塘工事日渐繁重，原先的岁修经费入不敷出，因此将搁置的嘉庆五年西湖景工岁修经费和之前所积攒商息一并再借贷给商人收息，用作海塘工事建设经费。这段材料中“请于嘉庆五年所停西湖景工岁修经费商捐银二十万两”很可能是阮公墩修建时间被误读为嘉庆五年的源头。

此外，杭州碑林收有《重浚杭城水利碑记》一块，刻有《嘉庆九年重浚杭城水利记》一文，记录了阮元带头捐资疏浚杭州城中运河的情况。文章收录于阮元自编个人文集《揅经室集》：

嘉庆九年重浚杭城水利记

杭州水利自古重之。今之省城，南北十里，东西五里，为长方形，西湖居其西，湖水入城有三路：一涌金水门，居正西；一涌金旱门环带沟，居西少南；一清波门底流福沟，居西南。……乃数十年来未加浚治，惟涌金水门尚通湖水，其环带沟微通涓滴，流福沟塞久矣。且运司河、三桥址数里高淤，满营河亦浅阻，每遇大雨水，城内泛滥，司府县署刺舟而入，居民多卧水中，府县狱以桔槔出水，狱多瘐囚，下河、中河之水反致浅浊无来源。水利若此，当治乎？不当治乎？甲子春，予首捐廉俸，官士商亦各出资，计银四千八百余两，计开广学士港十五丈六尺，自学士港、流福沟至三桥址，掘土四千七百九十四方。自三桥址北至满城，南过藩司、东行宫前太平沟、金箔桥、通江桥、过军桥，庆丰关等处，掘土四千六百五十一方。由是，清波门首受湖水，清清泠泠入流福沟，过运司前，会环带沟，至三桥址，会涌金水门入满营城，畅通无泛滥之苦。藩司前诸山水亦入太平沟畅流无阻。其西之涌金，西南之清波，正南之兴隆，西北之圣塘涧水，石函六闸，设金木水火土五闸板，视西湖水盛衰增减启闭，委其事于杭州水利通判专掌之，两县主簿、运司经历分司之，院司府县督察之，别具文案以备考。自兹以后，每岁十一月浚治一次，毋减工，毋累民。是役也，杭州人候铨同知邱基知水之理，身任其事，经营十阅月，工乃毕。刻碑记之，并刻图于记文之后，且载捐银人名于碑阴，置碑于吴山海会寺。是寺也，为祈谢晴雨长官共集之地，庶几共览而知，勿久而废塞焉。

嘉庆十年上元日记。

以上记录可知，阮元任职浙江期间，对于浙江海塘、运河、西湖的水利治理都做出了很大贡献，相关的历史事实可以进一步研究和厘清。阮元在浙江任职的十余年间，为杭州留下诸多水利工程，这或许也是阮元被《清史稿》赞以“多惠政”的诸政之一。这位扬州先贤以这样特殊的形式，被铭记在了西湖水中央，当杭城百姓于湖心泛舟，于南北高峰远眺，于吴山阮公祠寻访之时，便能饮水思源，感念先贤。

严如玉，杭州西湖世界文化遗产监测管理中心助理馆员；夏攀，杭州西湖博物馆总馆副馆长、副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