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桂与古诗词中桂的辨析 - 徐哲

桂花（Osmanthus fragrans）是木犀科木犀属植物，原产我国西南部，是中国十大传统名花之一，亦是杭州市市花，深受群众喜爱。桂花作为“西湖特色植物”之一，是西湖文化景观遗产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中国是诗歌的国度，桂花在中国有着悠久的栽培历史，历代文人都有诗句对桂花进行吟咏，尤其在唐宋时期，有许多经典诗歌。这一时期社会相对安定繁荣，人文主义思想蓬勃发展，为桂花诗歌的繁荣创造了良好环境。在这些诗歌中，诗人们通过对桂花的赞美，传达了对生活和理想的深刻追求。

西湖桂花概述

西湖桂花最早可追溯到唐朝初年灵隐寺，唐初宋之问的《灵隐寺》：“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唐代诗人白居易在《忆江南》中亦提及“山寺月中寻桂子”。元代张翥《游天竺寺》云：“西湖之西天竺深，天香满风多桂林。”

据记载，自宋代起，满觉陇就成了杭州桂花最盛之地。满觉陇，位于杭州西湖以南，南高峰与白鹤峰夹峙下的自然村落中，是一条山谷。五代后晋天福四（939）建有圆兴院，北宋治平二年（1065）改为满觉院，满觉意为“圆满的觉悟”，地因寺而得名。

南宋《咸淳临安志》记载：“桂，满觉陇独盛。”明张京元在《西湖小记》中有：“出石屋西，上下山坡夹道皆丛桂，秋时着花，香闻数十里，堪称金粟世界。”明高濂《四时幽赏录》载：“桂花最盛处，帷南山龙井为多，而地名满家弄者，其林若墉若栉，一村以市花为业，各省取给于此。秋时策蹇入山看花，从数里外便触清馥。入径珠英琼树，香满空山，快赏幽深，恍入灵鹫金粟世界。”现满觉陇沿途山道边，植有七千多株桂花，有金桂、银桂、丹桂、四季桂等品种。每当金秋季节，珠英琼树，香飘数里，沁人肺腑。如逢露水重，往往随风洒落，密如雨珠，人行桂树丛中，沐“雨”披香，别有一番意趣，故被称为“满陇桂雨”，是新西湖十景之一。西湖风景名胜区孤山文澜阁现有两株树龄250年的金桂，虎跑公园翠樾堂院内的两株金桂树龄分别为160年和210年。

古代文学作品中提到“桂”的既有指樟科肉桂又有木犀科桂花，需要根据历史时期和语境综合判断。唐宋以来，随着中国经济和文化重心的南移，尤其是南宋定都临安（杭州），江南日渐繁盛，南方的桂花树因此为人所熟识，逐渐成为文学艺术的重要描述对象。

（一）表现桂花色彩的

在桂花品种不同的分类系统中，多数学者都把桂花的花色作为重要的分类标准。根据花期将桂花分为四季桂类和秋桂类，然后根据花色把秋桂类分为银桂品种群、金桂品种群和丹桂品种群。四季桂是四季开花，而且多是灌木，与秋桂类差异明显。

金桂。古诗词中描写金桂的比较多，“碧云叶底，万点黄金蕊”（元白朴《清平乐·木犀花》）金桂在如碧云般的叶片下若隐若现，金黄色的花蕊点缀其间。“日照浑疑缀散金”（宋罗从彦《和延平岩桂》）阳光穿透浓密的叶隙，将金桂点缀成一串串散落的金珠，熠熠生辉。“密叶千层绿，花开万点金”（宋朱熹《咏岩桂》）将桂花的花朵比作万点金光，在阳光的映照下，散发出绚烂的金色光彩。“翠叶金花小胆瓶”（宋徐介轩《桂花》）表达了桂花娇嫩的翠绿叶片与金色花朵相互辉映的美妙画面。“始信主人贪佞佛，却从金粟觅如来”（明张萱《友人招赏桂花·其二》），“金粟如来佛，拈花微笑时”（宋高吉《觅桂花》）“金佛寺中金粟子，黄金布地即金沙”（明胡奎《谢惠桂花》）都将金桂与佛教中的金粟如来联系起来，令人仿佛能够感受到一种宁静与祥和。

银桂。古诗词中描写银桂的较少。“嘉树荫团团，团团露华白”（明王宠《饮钱二孔周宅桂花下》）描写了银桂的华丽景象。盛开的银桂树，荫影如团，银桂如同白玉一般，整个景象宛如一幅树影婆娑、清新雅致的画卷。“渔雪凝酥点嫩黄”（宋韩驹《木犀》），银桂在寒冷的季节中依然保持着嫩黄的花色，如同一点点凝固的雪花点缀其中，呈现出一种清新而又富有层次感的美景。“夜深丛桂飘香雪。有人私语凭肩立”（清顾贞观《菩萨蛮·南音至，接所寄桂花，忽忽成梦》）描写了夜间银桂飘落如雪的情境。

丹桂。魏晋时期曹植《桂之树形》：“桂之树，桂之树，桂生一何丽佳。扬朱华而翠叶，流芳布天涯……”，用生动豪迈的语言赞美丹桂树形婀娜挺拔，朱华翠叶扬，芬芳遍布天地。“月中丹桂昔谁栽，经岁光华十二回。正似此花多意思，一番红过一番开”（宋刘攽《桂花》），每一次丹桂开放都如同人生中的不同阶段，流露出深邃的哲理。“宫粉厌涂娇额，浓妆要压秋花。西真人醉忆仙家，飞佩丹霞羽化。十里芬芳未足，一亭风露先加。杏腮桃脸费铅华，终惯秋蟾影下”。（宋辛弃疾《西江月·和杨民瞻赋丹桂韵》），将丹桂的高贵之气与仙境相联系。丹桂如同仙家之物，飞佩丹霞，美不胜收，使人感受到一种超脱尘俗的风采。“血色凡花太俗生”“袍红太重空红浅”（宋范成大《真瑞堂前丹桂二首》）红色的丹桂被赋予了高雅、瑰丽的象征，凸显了丹桂的非凡之美。“须知红是状元郎”（明张新《丹桂》）将丹桂与状元相提并论，彰显了其崇高的地位。

四季桂。桂花一般在秋天开放，对于在其他季节开放的桂花，人们对此感到惊奇，纷纷加以吟咏。其中最著名的“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唐王维《鸟鸣涧》），描写的是桂花春天开花的景象。“境界许奇非浪得，色香俱静更何加”（宋张镃《冬至日晓雪庭桂一枝著花戏成长句》），展现了四季桂在冬天开放的景象。诗人以静谧的境界、清雅的色香形容桂花在冰雪之间的独特之美，表达了诗人对这一非常规现象的惊叹。“今年有奇事，正月木犀开。万杵黄金屑，九蒸碧梧骨”（宋杨万里《双峰定水璘老送木犀香》），描述了木犀竟在正月开放的罕见奇观。“一月一花开，花开应时节。未须夸雨露，慎与藏冰雪”（明李东阳《月桂》），表达了四季桂在每个季节按时开放的自然规律，不需要过多赞美雨露的滋润，更不必藏匿在冰雪之中，自然而然地展示出其美好的花姿。

还有提到桂花跳枝现象的，“秋光点点明人眼，不比寻常岩桂花。天与刘郎作嘉瑞，枝枝金粟间丹砂”（宋戴复古《刘子及赠瑞桂》），一树当中兼开黄色和红色的花朵。

（二）表现桂花香味的

关于桂花香味的描写，最为常见的表达莫过于“天香”。这一用语最早源自唐代诗人宋之向的诗句：“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由于传说桂花生长在月中，香气超凡，因而被称为“天香”。此后，自宋代开始，“天香”一词被广泛采用，成为形容桂花香气的常用说法。

宋代时期，诗人史浩在《次韵恩平郡王丹桂》中写道：“著蕊半殷生桂子，离群独立有天香。”通过“天香”一词突出了桂子独特的香气，使其在花丛中脱颖而出。王十朋的《桂》中写道：“异日天香满庭院，吾庐当是广寒宫。”形容桂花香气弥漫，宛如广寒宫一般。宋代刘克庄在《念奴娇·木犀》中以“却是小山丛桂里，一夜天香飘坠”表达了桂花香气弥漫的程度，使人仿佛置身于香气缭绕的桂花丛中，感受到一夜之间香气飘散的美好。唐代白居易在《寄韬光禅师》中提道：“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

通过“天香”一词表达了对桂花香气的美好回忆，使人产生对桂花幽香的遥远联想。宋代杨万里在《木犀》中写道：“不会溪堂老居士，更谈桂子是天香。”强调了桂子香气的卓越之处。这些描写都突出了桂花香气的卓越和超凡特性，使“天香”成为桂花香味的经典表达。

宋李清照的《鹧鸪天》：“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可谓是历代吟咏桂花诗词中的巅峰之作。上阕生动地传达出桂花淡雅的色调、柔美的形态以及远远飘香的恬静之美。后两句“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则直言桂花“何须”被拘泥于传统美感，坚持桂花色淡香浓的独特之美，让其成为“花中第一流”。下阕则完全投入议论，言道梅花、菊花在桂花面前应感到妒忌和羞愧，认定桂花在中秋时节是百花之冠。最后一句则指出古人屈原在《离骚》中虽然列举了名花珍卉，却独独遗漏了桂花，再次肯定桂花的卓越之美，强调桂花非同凡响的地位。

（三）表现桂花果实的

桂花的金桂、银桂、丹桂和四季桂四个品种群中都有会结子的品种，通称“籽桂”，籽桂所结子实就是“桂子”，亦有把桂花称为“桂子”的，需要结合语境判断。如唐代王初《送陈校勘入宿》：“银台级级连清汉，桂子香浓月杵低。”元代王冕《次韵答樊山·其四》“水静鱼儿乐，风微桂子香”，因提到桂子有香味，所称桂子应为桂花。

金桂、银桂、丹桂均是秋天开花，来年初夏子实成熟掉落，四季桂花期主要集中在秋季、冬季、春季，子实成熟时间亦有不同。诗句中所提到的桂子如果是有香味或在秋季的，一般是指桂花。虽然四季桂有秋季落子的可能，但从诗歌意境上看，把秋季的“桂子”理解为“桂花”比“桂花的子实”更有诗意。柳永的“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所指是桂花，比桂花的果实更有意境。

诗句中描写桂花子实最多最有名的是白居易，白居易《东城桂》：“子堕本从天竺寺，根盘今在阖闾城。”白居易《浔阳三题·庐山桂》：“偃蹇月中桂，结根依青天。天风绕月起，吹子下人间。”白居易并没写到“落桂子”的时间，所有秋桂和四季桂均有可能。但唐代皮日休《天竺寺八月十五日夜桂子》：“玉颗珊珊下月轮，殿前拾得露华新。

至今不会天中事，应是嫦娥掷与人。”此处明确落桂子时间是“八月十五日夜”，“玉颗”和“掷”表示其并非细碎的桂花，而是果实。秋桂在春夏落果，此处应不是秋桂，可能为四季桂，抑或是把樟科桂的子实误认为桂花子实。陆龟蒙《和袭美天竺寺八月十五夜桂子》：“霜实常闻秋半夜，天台天竺堕云岑。”此处“霜实”亦同理。

参考文献：

中国科学院中国植物志编辑委员会：《中国植物志》第61卷，科学出版社，1992年。

张东荣，董丽娜，纪永贵：《桂与菊的文化研究》，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7年。

徐哲，许玲燕：《先秦“桂”的辨析》，《浙江园林》，2022年第1期。

刘玉莲：《桂花品种分类及木犀属种质资源的利用》，《植物资源与环境》，1993年第

2期。

曾艳，奚小军：《是“桂子”还是“桂花”》，《北方文学》，2012年第5期。

徐哲，杭州西湖风景名胜区岳庙管理处高级工程师